Take your heart!
前言
今年Atlus决定将女神异闻录5：皇家版(Persona5 Royal，以下简称P5R)推向全平台，包括我在内的大批新玩家因此有机会入坑了这部JRPG名作。它不止治好了我这几个月里的电子游戏羊伟，更给予了我诸多思考的机会。近年来电子游戏逐渐快餐化与公式化，能让人驻足思考剧情与设定的游戏并不多见，这也是我在经历了约166小时三周目的游玩之后想分享一些P5R心得的原因。
荣格心理学
P5R乃至整个P系列的设定都主要建立在荣格心理学理论之上，借此游玩机会我也有幸学习了一些荣格的经典理论。
人格面具
一个人的人格可以视为若干面具的集合，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社交场合下会表现出不同的形象（戴上不同的面具），用俗话形容就是“见人说人话，见鬼说鬼话”。这个理论很好理解，多重面具的切换能力对每个人都是必要的，我们需要借此融入形形色色风格迥异的社会场合。在游戏中，主角Joker就能自如地持有并切换多重面具，这一能力让他和不同背景、性格的协作人结交时左右逢源、事半功倍；同时在面对不同的暗影（本质上也属于面具的一种另类衍生）时也能轻松攻其软肋。
然而，人格面具会导致自我与他人的界限变得模糊，随着自我的主体性逐渐消失，个人内心的原始冲动以及欲望都将被面具压抑。这时就需要灵活掌控人格面具，使其不能压抑自我本能。P5R中重要的“人格面具觉醒”设定实际就是一个掌控人格面具的过程，主角团中的所有人都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被社会迫害，陷入了愤怒的绝境中，此时心中的本我爆发，和人格面具达成了契约之后（我は汝，汝は我），就能真正学会如何掌控面具，在需要摘下面具的时候（象征着遇到逆境）能随时摘下来。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第一次人格面具觉醒的时候，一定会有一个撕下自己面具的动画特写。在此之后主角团不会再被面具压抑本能；相反人格面具成为了他们叛逆意志的象征，由此能完全释放自身的反抗力量。
个体无意识 vs 集体无意识
所谓个体无意识，指的是个体层面所有同“自我意识”不一致或者有矛盾的内容，游戏中的几个殿堂均是由个体无意识演变而来的扭曲欲望空间。值得一题的是，引发这种扭曲的事物本身可能是无害的（例如鸭志田的奥运奖牌，班目的小百合画作），这个设定很有意思，很可能制作组想要强调个体无意识是由一个人的后天经历所影响的。
与个体无意识相对应的是集体无意识。荣格认为：
精神的个人层终结于婴儿最早的记忆，而它的集体层却包含着前婴儿的时期，即祖先生活的残余…… 集体无意识是相对于个人无意识而言的，它是人精神的一个构成部分，它是集体的、普遍的、非个人的由各种遗传力量形成的心理倾向或种族记忆。
游戏中的印象空间大致复刻了集体无意识的框架，本质上是所有民众心中的欲望集合而形成的巨大殿堂。印象空间每一层大空间都象征着一种人类美好品德被剥夺（思想、和谐、节制、美德、慈悲、感动、宽容，与人类的七宗罪相呼应）；而集体无意识膨胀形成的圣杯象征着宰制人类欲望的最终产物。在P5R的设定中，伪神通过控制圣杯进而主宰了民众的思想，怪盗团因此不可避免地将悔改对象变成了全社会的民众。令人叹息的是，在游戏中有怪盗团弑神唤醒民众的热血桥段，但现实中或许永远无法有人能真正解放民众的集体意识。
人物群像塑造
P5R塑造了20多位性格特异的协作人(cooperation，以下简称coop)，有些是主角团患难与共的战友，有些是社会上遇到的志同道合的同志，甚至还有来自精神空间的支援。制作组刻画如此众多的人物时并没有顾此失彼，而是成功塑造了精彩的人物群像。每个coop都有十个等级，绝大多数情况下每个等级都需要一个事件+若干对白推动，但P5R安排的coop关系推进节奏十分舒服，让玩家并不对这200余次事件对话感到厌烦。每个NPC都被塑造的有血有肉，在提升coop的关系时还会解锁独特的能力，这些都增加了玩家推动coop发展的动力。以下聊聊我对几位印象深刻的coop的感触。
摩尔加纳
本质上是来自天鹅绒房间的引导者，在主线故事中对于主角乃至整个团队也是名副其实的引路人。他无私传授了整个异世界的基础观念、战斗的技巧、秘宝的盗取、人格面具的使用等知识；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兼任了战斗中的导航以及车夫。作为一只猫，他原本可以只充当一只吉祥物划划水，但最后他对团队的贡献却远远超出了吉祥物所能做到的。
当然摩尔加纳也并不完美，他的性格和心态一直为部分玩家诟病。随着怪盗团的壮大，他的存在感似乎也在慢慢变弱，这让他心态逐渐失衡。然而这样的设定也让摩尔加纳的设定更加真实，因为他是一个尽职的前辈，也是一个有点“狂妄”的前辈；他为团队做出了贡献，因此也会眼红别人取代自己的角色。也正是经历了摩尔加纳的离队，其他团员们真正意识到了摩尔加纳的重要性；而回归后的摩尔加纳也最终排除了心魔重新融入了团队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。
新岛真
很多二次元作品里都有这样一个女角色，有能力有抱负，智商在线，内心强大意志坚定，但偶尔也能体现出反差萌激发男性保护欲，在P5R里这个角色就是新岛真。有趣的是，P5R并不是一开始就让新岛真就以完美的姿态登场，而是作为怪盗团的对立面暗中调查乃至干扰怪盗团。但在经过了诸多波折之后，她终于觉醒了自己的反抗意志，摆脱了成人们的操控，加入怪盗团走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。游戏投入了相当多的笔墨刻画了这一流程，足见制作者对这个角色下的苦心，而这样的苦心也收到了回报：在国内外几乎所有的P5R角色人气排行中，新岛真都稳居前三，赢得了诸多玩家的认可。
尽管P5R中主角有10位可以攻略的女性角色，但新岛真似乎是和主角最有CP感的角色，甚至制作组官方也通过游戏彩蛋体现了这种“偏心”，有意将她打造成官配：
- 唯二和主角假扮男女朋友的角色（另一位是大宅一子）。与大宅的coop发展夹杂了成人世界的戏谑，相比之下与新岛真的这段coop关系却是真挚的日久生情
- 新岛真在主线剧情中惊慌失措时会抱住主角大腿，其他女角色没有类似待遇
- 白色情人节当天，选择其他女角色约会结束后主角会将她们送回车站，但新岛真并没有类似的文字提示，当天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
当然彩蛋归彩蛋，我个人认为新岛真最适合成为主角伴侣的原因实际是职业规划。以主角杰出的人格魅力以及坚定的反抗意志，他在未来很有可能会步入政治/司法系统中，为民众的福祉而奋斗。在白色情人节事件中，所有女性角色都会提到一句“你不是为了自己，总是为了别人去行动”算是为主角的性格做了定性概括，也暗示主角可能未来会从事为别人奉献的事业。而在女角色中，新岛真的未来规划毫无疑问是和这个目标最为接近的，无论她进入律政系统还是司法系统，他们都将会有一个共同奋斗的目标。即便从coop事件中二人相处的日常模式来看，新岛真也没有很明显的性格缺陷，甚至还因为反差萌与主角相处得十分融洽，担当得起“官配”这样的角色。
佐仓双叶
佐仓双叶算是全游戏除了主角之外对怪盗团最重要的角色。她的黑客技术深不可测，达到了人类巅峰水平。主线剧情中她有三个高光时刻：单人挫败梅吉多、远程调用异世界APP戏耍明智、侵入全日本电视信号发预告信，每一次高光时刻都能帮怪盗团扛过一次足以覆灭的危机，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至于日常窃听+窥屏获取情报，异世界的导航+辅助那都是额外附赠的能力了，在一众coop里她解锁的各项技能无一例外都是实用技能。古有“状诸葛多智而近妖”，双叶大概也算是这样的角色了吧。
大宅一子
这位coop非常有意思，如果单纯以玩家人气作为标准，主角的十位交往对象中她几乎始终是人气最低的那位。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也很好列举，颜值无亮点、年龄大、生活方式不健康、coop技能作用低……然而在完整推完了她的coop后，我却对她充满敬佩。
大宅是废人化事件的间接受害者，她的好友因为查出了关键证据惨遭报复，变成废人；大宅本人也因为相关的新闻报道受到牵连，被迫放弃调查，在领导的威逼下她不得不成为了一名花边新闻专栏记者。事业的压力、好友的遭遇无时不刻摧残着她的精神，可她却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，只能借酒浇愁，并在酒后对着酒吧老板吐露苦水。幸运的是，在遇到主角之后她又燃起了斗志，勇敢地为怪盗团提供情报，并且顶着上司的压力继续调查废人化事件。在主角因为前科入狱后，也是她找到了主角老家的当事人，提供了一手最能直接推翻前案的证据，帮助主角沉冤昭雪。
虽然大宅在外貌上不那么吸引人，但实际上她为主角提供的帮助相当慷慨。同时她也是相当契合P5R反叛精神的角色，在与主角的交往中，她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志，与社会的黑暗战斗。
丸喜拓人
丸喜拓人是P5R新加入的角色，制作组借这个角色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供玩家思考：我们是否应该逃避现实中真实的痛苦，沉迷于虚假的幸福？
本质来说，丸喜在怪盗团干掉伪神之后取而代之，成为了虚拟新世界的掌控者。按丸喜的设定，所有人都能在这个世界中避开痛苦取得幸福，并且为了使主角信服，他还让主角亲眼看到了其他队友沉溺于美好世界中的样子。然而稍想一下便知丸喜画的大饼有着诸多漏洞：如何保证不同人之间的幸福互不冲突？如何保证丸喜能精准定义每个人的幸福？如何保证丸喜日后不改变心愿，从营造幸福变为制造不幸？
于是问题出现了：为什么丸喜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设定能俘获如此多的玩家，情愿选择丸喜的虚拟世界结局？思考数日后我只能得出结论，有太多类似丸喜这样的人在现实中受过挫折，终于放弃了抗争选择了向命运妥协，而丸喜的这个世界不仅没有“惩罚”这种妥协，甚至还回报以如梦般的幸福，这种诱惑让人无法拒绝。丸喜的所作所为其实也可以认为是在贯彻属于他自己的正义，他或许某种程度上也在用类似怪盗团的方式去影响更多民众的心灵，帮助民众“战胜”命运的不公。只可惜，任何强加于人的正义一定不再是正义了。
看过了丸喜的人生故事，与其说丸喜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”，倒不如说丸喜一生都在懦弱地逃避，哪怕在最开始得到力量失去恋人之时他也没有魄力再将恋人追回来，而是放任恋人去过新的生活。也许从这一刻起，“假作真时真亦假”已经贯彻在了他的身上，他将虚拟的世界当做了真正幸福的归宿，对现实世界也从此一叶障目，只能看到痛苦。
“天下第一”？
自发售后不管是P5还是P5R，溢美之词均不绝于耳，“天下第一”的名头也喊得十分响亮。不论是发自肺腑还是慕名跟风，能让诸多玩家喊出天下第一并非易事。网络上已经有着诸多评测分析P5系列的优点，本文就不再罗列了。我仅寥寥数语提几条最吸引我游玩两周目的优点：
- 出色的人物群像塑造，大大提升了主角代入感
- 令人着迷的背景音乐
- 丰富的人格面具，不管是全面具100%收藏还是打造出一两只完美的人格面具都充满乐趣
然而，即便有着上述优点我也不认为它能成为“天下第一”。抛开P5R新加入的诸多硬伤的第三学期，单就起家的P5本体而言也不能说是尽善尽美。为了专心营造主题剧情，游戏把支线任务和特色小玩法的优先级排的很低，基本上成为了主线剧情以及COOP关系的附庸设定，演绎也以重复性较高的对白+战斗为主，损失了不少游戏性。此外剧情的节奏推动是有些失衡的，中后期赶工痕迹明显，细节演绎相比前期也有退步。再就是占据玩家大量游玩时间的迷宫解谜部分，比较遗憾的一点在于殿堂迷宫都是线性解谜的，玩家并不能进入迷宫后自由探索、选择解开不同机关的先后顺序，这一点也体现出了制作组在技术力或者开发成本上的局限性。
如果要提一些总结性评语的话，我愿意给予P5两个最：
- P5是我接触过最有思想深度的JRPG，对于怪盗团行为的合法性讨论几乎贯穿了全部章节，制作组并不因为他们是主角就安插主角光环随心所欲，而是自始自终强调这是怪盗团“坚持自己的正义”并基于这种正义去行动，无论是在秘密基地的会议桌上、国安局审讯室里、乃至最后和丸喜决战前的摊牌里。怪盗团确实能问心无愧地拯救了世界，但这样的问心无愧并不代表正义，民众也必然不可能完全认同（按照怪ch投票，会无限趋近于50 - 50的分布）。所以P5R这种既能塑造主角形象，又能保持思想深度讨论主角立场的平衡做的非常棒。
- P5R也是我游玩过最有代入感的JRPG。许多人流连于P5的世界里，更多是老夫聊发少年狂，又或者是圆了一个学生时代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。我们全身心融入主角团身上度过了别样的高中生活，甚至拯救了世界，某种程度上算不算怪盗团也偷走了我们的心呢？